鄭磊

人際間的行為具有社會屬性，符合社會規(guī)范，這是由法律和道德倫理規(guī)定的。法律具有一定的滯后性，在法的管轄之外，普遍存在著一些大眾習慣上遵從的行為原則，它們屬于倫理道德范疇。每個特定的人都生活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里，從小接受這個社會認可的行為規(guī)范的約束。盡管國情不同，人類社會確實存在一些共同的倫理道德法則，筆者將其稱作“碳基社會倫理”。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fā)展，機器人、虛擬數(shù)字人等新“物種”不斷介入人們生活之中，它們沒有碳基元素形成的肉體，不以碳基食物維生，但其智能水平和行動能力卻能逐漸接近人類，甚至正在接替一部分人類的工作。

無論人們是否愿意，人工智能技術加持的“硅基替身”都將融入公眾的日常生活之中。人是群聚物種，遵從同樣的社會規(guī)范是分群的基礎。面對硅基替身的侵入，人們越來越關注到人工智能的倫理問題，即硅基替身是否能夠遵從碳基社會倫理規(guī)范，這是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全新課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人工智能倫理案例集》通過近年來國內外發(fā)生的爭議事件，對元宇宙、數(shù)據(jù)隱私、算法推薦和歧視、AI生成物，以及人工智能引發(fā)的醫(yī)療和情感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這些案例不僅有趣，而且引人深思。

人工智能融入人類社會的第一階段是作為人類助手，比如手術機器人、智能客服、智能駕駛、輔助識別等。此時，人工智能裝置還無法獨立承擔人類的全部工作，使用者須承擔主要責任。這方面的案例有國外發(fā)生過的主刀醫(yī)生未經(jīng)合格培訓，使用手術機器人造成病人死亡的醫(yī)療事故；谷歌公司用AI識別技術誤判上傳圖片違規(guī)而刪除上傳人賬號、郵箱等相關服務和個人資料等。這類事件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很難區(qū)分是否存在人類濫用AI技術，而且較難區(qū)分哪些屬于技術性原因，哪些屬于人類操作或工作疏忽。按照人類社會的一般規(guī)范，主要人員不僅應分擔助手的相當一部分責任，而且很多責任本身就是前者引發(fā)或造成的。這個原則對于人工智能助手同樣適用，因此人類在使用AI時，需要更加謹慎，及時發(fā)現(xiàn)需要改進之處，而不能將責任都推給AI，這樣有利于人工智能技術的平穩(wěn)有序推廣，在AI工作和人工工作之間找到均衡點。

人工智能融入人類社會的第二階段是在某些方面成為人的鏡像或替身，比如虛擬數(shù)字人、數(shù)字孿生人、情侶機器人、做飯機器人等，這些人工智能裝置基本能夠模仿人類某一方面的能力，起到替代作用。這種深度的介入觸發(fā)了更多爭議。虛擬數(shù)字人不僅能夠做到和真人長相一致，而且在聲音、動作上幾可亂真。一些虛擬數(shù)字人被用于替代真人進行商業(yè)直播，通過AIGC技術甚至可以進行互動交流，但也出現(xiàn)了有人冒用真人進行欺詐的刑事犯罪行為。由AI生成的虛擬人還有很多，比如用數(shù)字孿生技術生成的演員，可以代替真人制作影視作品。美國影視行業(yè)在2023年曾經(jīng)反對過制片方借助人工智能技術侵害演員權益的不當行為。AI替身無疑侵犯了碳基社會倫理的人的主體性原則。盡管人們不應也無法阻擋人工智能對一些人類活動主體的替代，但是因此受到工作和福利影響的人們必須得到相應的補償。當人類不得不因人工智能發(fā)展而放棄一部分工作時，作為犧牲和讓步，也理應得到更高賠償，以使人類不因技術進步而降低社會福利，這才是碳基社會的公義所在。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一些專家提出了對AI技術應用產生的盈利額外征稅以補償受影響人群的建議，這值得重視和考慮。

一個激起公眾興趣的事件是，2017年杭州一個從事AI工作的男青年自稱與自己制造的機器人“情侶”“在一起”，這是人工智能全面融入人類社會的一個典型案例。其實在上世紀70年代的日本也曾發(fā)生過男子宣布與全息投影的虛擬女偶像結婚的事。從古至今，都流傳著人類愛上人形藝術品，并試圖娶其為妻的美好神話，比如古希臘的皮格馬利翁的傳說。所以，從倫理上講，很難否定這種做法的合理性。但是，從人類繁衍的角度看，情侶機器人的使用還是有爭議的?，F(xiàn)在的技術可以做到定制滿意的外在形象、語音，情侶間交往和協(xié)助家務等功能，而且可以通過機器學習，讓情侶機器人具有某些性格特征，甚至可能比人類伴侶表現(xiàn)得更好。從個人福利角度看，希望并得到令其滿意和快樂的伴侶都是正當和正常需求，而這種理想情況在人類社會往往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情侶機器人能夠做得到的話，確實能夠提高個人的幸福感。只要情侶機器人的外在表現(xiàn)和行為不違反碳基社會倫理規(guī)范，是可以被人們接納的。不能否認的是這種“跨維度”婚戀確實沖擊了傳統(tǒng)的婚姻和家庭倫理，可能會干擾人類種際傳遞。當然，也不是在群體上對人類全無益處——機器人情侶加入情感世界的競爭，也許能夠督促人們變成更好的自己。

人工智能的每一次進步都給人類提出了生命和生活中的新課題。人類不僅要面對和接受異類物種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而且它們已不再僅僅是工具，而是具有人類的典型特征。盡管目前人工智能的能力來自對人類的模仿和學習，但是我們無法確定碳基社會的行為規(guī)范也能被機器習得。而且我們還有一個更高的期待，那就是我們的硅基替身能夠做得比人類更好，不與人類為敵，不斷改善和提高人類的福祉。（本文作者系薩摩耶云科技集團首席經(jīng)濟學家）